下民村记

龙 玉

自松桃县城驱车到樟桂村去，会经过几个苗寨，其中有一个风景顶好的寨子，它的官方名字为“下民村”，本地人习惯称之为“下苗寨”，苗族名字为“假期”。那里鲜有外人踏足，但只要来过的人总要发出一声感叹，称其为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、一首古老的民歌，是暴风的中心。

村子依山而建，远远看去像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。民居多为木制，不施一钉一铆，却坚固异常，唯有上了年头的房屋需用蚂蝗钉固定。房屋多用黑漆，也用黄漆，可防蛀虫。民居一般为三间，左边的叫“勒总”，为长辈休息之地，中间是“堂户”，一般是摆放匾额和祭祖以及堆放农具的地方，右边的“纪佐”是小辈休息之地。此外还有厨房、猪圈、牛圈等。房屋都紧挨着，中间只隔一层不厚的土墙或小路，所以在自家屋里便可知邻人家中之事，有时还会因为某个邻居的鼾声太大而夜不能寐。屋上一律是青黑的瓦，多有喜鹊往来跳跃，每到早饭时候，总会有薄雾缭绕其间，整个村子如浸在牛乳中一般。每家梁上或檐下都有燕子窝，春天一暖和燕子就来，初冬逼近了才肯离去，从不撒下粪来，也不见在屋里落一根羽毛。

村里以前没有自来水，家里的水都是去井里挑来的。村民都爱干净，常在那井边洗涤衣物，那井水夏天清凉，用瓶子盛满后，瓶身会结有一层水雾，像冰镇过的一样。到了冬天也不会结冰，井水反而是温热的，还会冒出阵阵热气，在边上洗衣洗菜的小媳妇常常不愿把手从水里抽出。直到前些年才有自来水，是从山上引来的地下水，清冽甘甜，生喝比熟喝味长。

村里没有街道，只有四通八达的小路，像人的脉络。小路真小，最小处只能站一个人，最宽处也仅能容纳一辆摩托车通行。但小路并不冷清，除人迹外，牛哞、鸡鸣、狗吠不绝。村人很少种花，但路边总是不绝花迹，都是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，每到春天就盛开得异常灿烂，白的像雪、粉的像霞、红的像火，熙熙攘攘的挨着，大有将村子包围之势。但每家每户的庭院里必有树，多是上了年纪的果树，犹以柚子树居多，常有鸟雀在其间歌唱跳跃，也有调皮的孩子上下攀爬。

人住在高楼大厦里，如鸟悬案，上不着天，下不踏地，可怜掬得一抔黄土，插几株花草，自以为风光宜人了，殊不知农人有农人得天独厚之处。每值夏秋之夜，总有几个拿了大蒲扇的农人坐在高大的柚子树下谈论当今政策，也谈论婆娘的针线，或对几段苗歌。通常一坐就坐到月上中天，直到家人打着电筒寻来啰嗦一通后他们才肯散去。

村子后是一座高山，郁郁葱葱的，整日看不见鸟飞，却鸟鸣声不断。被村民开垦了些菜地，地里多为辣椒，白菜等作物。等到收获时，鲜者自用，败者喂鸡喂猪。其中最香的当然是嫩玉米啦，煮能吃，烤能吃，剥下颗粒熬稀饭，粒粒如栗，其汤有油汁，现在总算了解人们为什么要抢着买粗粮了，那么好的东西，谁不爱！

村外是一片种有水稻的梯田，排列不是很整齐，从远处看去却别有一番和谐的韵律，像高低起伏的乐章。行走其间，身边总是萦绕着一股清甜的稻香，走得久了，便会生出与之相融的错觉，心情不觉间已是极为舒畅，脚步也因此变得轻盈起来。风吹过时总能带起一片“哗哗哗”的声响，如一曲动人的天籁。每一入夜，稻田里总是蛙声一片，若偶尔看见里面射出一道光柱或传出一两声笑语，请不要奇怪，那是好事的人在捉青蛙呢。每当稻谷收毕，总会有小孩在田里扣扣挖挖的，把自己整成一个泥人，他们在干嘛？他们在挖泥鳅，这个季节的泥鳅最是肥美，是难得的美味。每到下雪，田里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，他们张着嘴，让雪花落进去，但那雪还未到嘴里，就化了。他们似乎得了上天的眷顾，天生就不怕冷，互相抓雪丢在同伴的脖子里，田野里的笑声把窗棱的积雪都震落了。

梯田再过去是一条小河，小河边上有一块青草坪，河水流量不大，也不急，堪堪能没过脚踝，这可满足不了小兽一般的孩子。于是他们在河流较窄处用石头垒了一个小型的水坝把水拦住，大约齐腰深，大人们看并无危险，也由着他们。每到夏日，水坝边就聚集了大批前来玩耍的孩子，他们在草坪上追逐打滚，或在水里比试憋气，或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比试气力，或在岸边休息小憩。有的玩得忘乎所以，错过了晚饭时间，被父母领回家后，准会挨上一顿小竹条，所以在水坝边总能看见手臂或大腿带有红印的孩子。

村人十分忠厚，路人每问，有问必答，若是还不明白，则必会放下手中的锄具或碗筷，立起身来比划一通，末了还要叮嘱路上小心。村人衣着朴素，多是农民打扮，眉眼却极干净。若是家里有客，总是会在“堂户”里放一张八仙桌，桌上摆满了家中女人的手艺，桌下则放着浓香凛冽的糯米酒。吃饭时主人总是不住的劝客人吃菜，不断的向客人敬酒，那酒味甜，后劲足，初喝的人往往一下子就喝很多，若是经了风吹，酒劲便一下就上来，往往嘴里还在吃着菜突然就觉得头晕目眩，不多时便醉倒在了桌间，所以这酒又叫作“见风倒”。这时候主人便觉得满意，认为自己尽到了地主之谊，之后便扶着客人去休憩了。

入夜，平日热闹的村子便静谧下来，像一个柔美的淑女，月亮为其铺上一层银纱，看上去多了一份娇媚。陪伴村民入睡的，是鸟儿的歌唱和装满幻梦的枕头。

作者简介：

龙玉，贵州松桃人，1998年生，铜仁学院学生，爱好写作和篮球。北斗文学社社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