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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 殇---李发海
日期:2018-11-07 09:55:24  发布人:tqxy  浏览量:

村 殇

 

李发海

 

 

秋天早晨的小雨淅淅沥沥,那条横穿严家湾的小河,缓缓地流着。河堤上老严家园子里的核桃林,松鼠到处穿梭,一阵风吹来,片片核桃叶夹杂着核桃在空中翻飞。中秋已过,除了喂养牲口,再没农事。天已经大亮,很多人家都还在关着门睡觉。

忽然从老严家传出的一阵打骂和女人小孩的哭喊声,打破了严家湾这个清晨的宁静。街坊邻居都知道,老严又在打他老婆了,从结婚到现在十几年过去,他们都以打架吵闹度日,大家都习惯了,渐渐的也不劝说了,只是苦了四个孩子。

大女儿菲菲和二女儿二妹边哭边拽着爸爸的衣角,不让他打妈妈。这一拽可不了得,毕竟大女儿已经十五岁,二女儿十三岁,农村的孩子经常干农活力气大,老严被两个女儿死死的拽住,动弹不得。他也不敢太使劲挣扎,怕伤到两个女儿,只是用他震耳欲聋的吼声吼着两个女儿,“滚开,滚开,你们给我滚开......”,两个女儿把他拽得更紧了。十二岁的大江和九岁的小勇呆呆的看着这一幕,不知如何是好。老严的老婆严嫂蜷缩在墙角,瑟瑟发抖,呜呜的哭声弥漫在整个严家湾的上空。她忽然注意到了旁边墙上挂着的一把镰刀,那是她每天去地里劳作用的。她边哭边打量着那把镰刀,正在老严即将挣脱两个女儿的刹那,张嫂迅速夺下那把镰刀,并用刀尖向老严的头部用力啄下去,只听得老严一声痛苦的惨叫,手捂住的额头鲜血直流。严嫂扔下镰刀,拼命地向村头的公路跑去。

一辆拖拉车拉着一些从村里买的土豆还有几框鸡和鹅“突突突,轰轰轰”地驶了过来,严嫂老远地回头望见是经常来村里买农产品的瘸子小王,她激动的拦下小王的车,惊慌而结结巴巴的说:“我,我,老,老公打我,我要去去镇上,你,你拉我去,去镇上,”流着泪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。小王经常来这个村,常常听到村里的人议论老严家的事,多少也了解一些,他叹了一口气,让严嫂上了车便“突突突,轰轰轰”的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上。

老严的头上还在不停的流血,疼痛已经使他无瑕顾及其他。菲菲让二妹去河西请做过医生的李老师,同时弄来了纱布和一些云南白药给老严包扎。两个弟弟大江和小勇也在姐姐的吩咐下生火烧水煮面条吃,爸妈这一早上的折腾,已经十点过了还没吃早餐呢。

关于老严两夫妻的矛盾,有人说是因为严嫂长得漂亮,村里村外许多男人都惦记着,虽然严嫂没做什么出格事,但老严心里不是滋味。也有人说是因为严嫂懒,地里的农活干不好,家务也不放在心上,还有人说老严家穷,每当家里有什么重大开支时,老严无奈之下只好打老婆出气。亲戚邻居甚至乡里民政局都阻劝过,但是没什么效果,时间久了,他们家不吵闹别人都会感觉不正常。

天已经黑了严嫂还没有回来,老严的伤也不是很严重,包扎上药后,照常吃饭干活。山间的雾气随着夜色越来越浓,空中还是不停地飞着毛毛细雨。老严从草垛里扛了一扎草扔进牛圈给老黄牛,便在牛圈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,摸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点上,沉思着今天的一切,还有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一幕幕,他想,也许明天她就回来了吧。

夜深人静,檐雨滴答,几条没有睡意的狗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。老严回到房间,听着孩子们打呼噜的声音,他外套都没脱就睡了。

其二天起来,天放晴了,家家户户都去犁秋地。人们之所以喜欢在收完庄稼后的深秋犁地,一是因为收完庄稼后没什么活,二是秋天犁地翻土,寒冷的天气容易把害虫冻死。一早起来菲菲就不见了,老严想她可能是去找她妈妈了,也有可能是去邻村的同学家玩去了。她今年刚刚初中毕业,以现在的家庭环境,高中是上不了,只看附近哪儿有用人的地方,让她去锻炼锻炼,顺便找几个钱。老严让二妹在家做家务,带着两个儿子扛着犁,赶着牛,也去犁秋地。

乡村的生活,每天都一样,除了柴米油盐,就是农活庄稼牲畜。一连好几天过去了,不但严嫂没有回来,菲菲也没回来。老严有点慌了。今天已经是严嫂出走的第四天,老严早早的起来,饭也没吃就到处寻找探问严嫂和菲菲的下落。他跑遍了好几个村还是没有着落,后来她找到了镇上严嫂的表姐家,严嫂表姐先是数落老严一番,最后告诉他严嫂当天晚上带着菲菲坐火车去了浙江打工,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。老严想,走了也清净,打工总比在家干农活强,挣了钱正好可以给剩下的三个孩子上学。

岁月如梭,一晃两年过去了。严嫂逢年过节都往家里汇钱,五百八百,三千五千。听从浙江打工回来的村里人说,严嫂带着菲菲进了一家鞋厂,两母女心灵手巧,干活勤快,挣的钱都比一般员工的多。大家都说老严能找到这么一个漂亮又能干的老婆,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。老严听着心里乐滋滋的。这两年他在家里没了吵闹,一心干活喂养牲畜,也赚了不少钱。

二妹也初中毕业了,大江在学校贪玩,经常打架,好几次差点被开除。村里的年轻人出去打工都挣了大钱,老严想让二妹和大江跟着他的姨妈姨爹出去闯闯,孩子姨妈姨爹在浙江的服装厂里当了领班,听说可赚钱了。小勇才十一岁,就让他好好读书,一个孩子读书,即使将来上了高中也能供。

一晃又两年过去了,四个人在外面一起打工挣钱,老严在家喂养牲畜也赚钱,老严用老婆儿女寄来的钱盖了一间大房子,准备将来给两个儿子结婚用。这一年腊月二十,打了好几年工的严嫂带着十九岁的菲菲,十七岁的二妹还有十六岁的大江回来了。不仅两个女儿变得落落大方,漂亮可人,就连严嫂似乎也年轻了好几岁,越发显得风姿绰约。严嫂出去涨了见识,也挣了钱,老严对她的态度与四年前大不一样。他乐呵呵的忙前忙后,生火做饭。并决定明天就杀过年猪庆祝全家团圆。许多亲戚邻居也来串门,平时冷清的家里一下变得热热闹闹。

全家在饭桌上正吃得起兴,菲菲突然呕吐起来,老严关心地问道:“是不是路上晕车还没好?”几个弟弟妹妹也心疼地看着姐姐,菲菲沉默不语,红着脸看着妈妈,严嫂放下手中的筷子,冷冷地对老严说:“我这次回来,是为了菲菲的事,她在那边已经找到婆家,也已经有了身孕,我这次回来是帮她办理户口迁移手续的,过完年我们就回那边去”。老严筷子一扔,跳起来怒气冲冲的吼道:“这些事为什么我不知道?结婚,生孩子,迁户口,女儿是你一个人的吗?”严嫂也站立起来指着老严说道:“男大当婚,女大当家,女儿找到归宿不用回你这个破家受苦受累,隔着千里万里的,怎么给你说嘛?”老严反问道:“打个电话都不行吗?”严嫂说“你有电话吗,打哪儿啊?”老严吼道:“你说打哪儿,老子打死你!”老严跳上去一把揪住严嫂的头发,一拳砸在严嫂的眼睛上。两个儿子马上上前扭住老严,两个女儿也上前拦着严嫂。二妹对老严说:“留在那边是姐姐自己的选择,你不要什么都怪妈妈好不好,一言不合就只知道打架,十几年了你们还没打够,我们已经受够了”“受不了就滚”,老严口气稍显微弱的吼道。二妹扭头便往外走,愤力地甩上门。房间里顿时一片沉寂,各自坐着沉思。

第二天严嫂和菲菲早早地起来去镇上办理户口迁移手续,第三天就拖着行李走了。老严也不留,只是坐着一个劲地抽烟。他请了几个邻居把过年猪杀了,二妹、大江、小勇陪着他过年。过完年,大江和二妹也去外地打工了,小勇刚在镇上的中学上初二,早去晚回。老严一个人种了一大片地,还养了一头牛两头猪,似乎干活就是他的乐趣。村里的老李调侃他说:“你老婆都不回来了,你就应该出处逍遥快活,这么拼命干嘛。”老严平静的说“我要给两个儿子挣点家业。”老李说“哎哟,‘儿孙自有儿孙福,莫为儿孙做马牛’,现在年轻人都到大城市住高楼大厦去了,谁还会回来种庄稼呀”,“不管怎么说,落叶总要归根嘛!”老严若有所思地说。

冬去冬又来,这一年腊月雪下得好大,整个小乡村宁静而又洁净。远在他乡打工的人都在陆陆续续地赶回家过年。老严每天都有点坐立不安,东走走,西望望。大江和二妹大包小包地拖着行李,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回来了,虽然二妹说妈妈和大姐不打算回来过年,但他心里还是很欣慰。

春去冬回,多少年来已经成了漂泊他乡的打工者的惯例。流光容易把人抛,转眼又是一年,小勇再有半学期就初中毕业了。从九月以来,有时老严干活回家会看到门上被人贴了文书,但是他又不识字,以前也被贴过关于什么退耕还林,严惩酒席风什么的,当然他往往都是后来才听别人说的,也与他无关,所以也懒得管,索性撕下来裹旱烟抽。

又到春节临近乡村活跃的日子,这一天腊月二十二,村里有人说看到老严的老婆和隔壁杨家村的杨老光棍回来了,还说在除夕准备婚礼。老严铁青着脸,一语不发,提着一把铮亮的杀猪刀就往隔壁村走去。小勇和村里的人急忙追上去把他拦住,河西的李老师说“隔壁村杨家已经放出话来,你老婆,不对是你前妻,她和杨老光棍是合法的,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,你和张大妹子的离婚判决书早已经下来啦!”老严骂道:“他妈个巴子的,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定了”小勇说之前他看到了门上贴的法院关于他爸妈离婚案件的审理,判决通知,他以为爸爸知道,故意躲避。

在大家的劝说下,老严不再去闹事,他最后冷冷的说:“离了也好”,大家不解的看着他姗姗回去。大伙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。有人说老严是自找的,老婆在时就知道打,现在还不悔改;也有人说,严嫂心太狠,手段太毒辣,悄悄和老严离了婚不说,还找一个邻村的光棍气他。

过了两天,腊月二十九,大江也回来了,说二妹在厂里加班不回来了。老严这段时间到处耍,每天都很晚才回来,有时甚至不回来。明天就是除夕,也是严嫂的婚礼,老严也不在乎了,这一晚他又不知去哪寻欢作乐去了。窗外雪花簌簌地下着,大江和小勇吃完晚饭就围着蜂窝煤火炉玩手机。深夜十一点了老严还没回来,火也快熄灭了,因天气冷,大江兄弟俩便同在一床睡了。

夜里偶尔传来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,白雪照得窗户通明。小乡村的冬天,七点过天才微微亮,老严踩着雪回来了。他想,两个儿子正睡得香,他先把饭做好再叫他们起来吃。

八点过,香喷喷的早饭已经做好,老严隔着门叫两个儿子起床吃饭。叫了半天没人应,他感觉有点不对劲,于是踮着脚从门顶的天窗往两个儿子房里看。两个儿子睡得死死的,他连续叫了好几声还是没反应。他使劲一脚把门踹开,跑上去掀开被子一看,大江已经死了,身体已经僵硬冰凉,小勇嘴里吹着气,冒着泡,不省人事。他迅速把把小勇抱到门口,鬼哭狼嚎一般大叫救命。村里邻居纷纷赶来,大家一看便知道知道兄弟俩是煤气中毒,迅速把小勇送往医院。大伙看着老严家这情况,纷纷出钱出力,商量着给大江安排后事。老严靠着一面泥墙杀猪一般的恸哭。

菲菲和二妹还有严家亲戚听到消息后都以最快的速度赶来。张罗了大半天,大江的灵堂已经简单弄好。医院的小勇病情也有好转。请唢呐匠和阴阳法师、亲戚吊唁接待、酒席筹备等一应事项村里人都在帮忙商量着筹办。

天色渐晚,雪下得更大了,哀乐阵阵,唢呐凄清,哭声哽咽。老严躺在床上,红着的眼睛呆滞无神,凌乱的头发像一蓬秋天的枯草。隔壁杨家村的上空烟花弥漫,绚丽无比,鞭炮声接连不断,一片喜气洋洋。

今天是严嫂和杨老光棍大喜的日子,当严嫂听到两个儿子出事时,她心如火焚,泪如雨下,哭天喊地的要回来看两个儿子。但是杨家怎么也不让她回来,因为新人不宜出现在丧场,否则会给夫家带来大凶,还有如果她回去的话,老严在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放过她的,说不定会出什么大乱子。杨家妇女都在安慰劝说严嫂,同时安排了十几个人守着她,不让她做傻事,也不让她回严家湾。婚礼照常热热闹闹的办着,四方亲朋好友一样热情洋溢的款待招呼。

在严家湾历来有一个规矩,尸体不能在家里跨年停放,一旦尸棺出了门,就必须到了墓地才能落地。因为今天是除夕,所以大江棺材必须在今晚十二点之前送上山。根据白天阴阳先生的查看,大江葬在距离老严家大约三公里的白岩脚下最好。

黑夜里寒风呼呼,大雪纷飞,妇人哭声凄凄惨惨,唢呐声幽幽咽咽,阳阳先生念念有词,严家湾上百人打着手电筒,点着火把,抬着棺材缓缓行走在曲折的山路上。老严拄着寿杖,步路蹒跚,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队伍前面。

因为新年已到,老严决定过了元宵节再安葬儿子。所以大伙把尸棺送到墓地,都纷纷回家去了,只有几个至亲整夜陪着老严。

正月底,初春的小草已经发芽,桃花满山。小勇也出院了,安葬完大江,菲菲便回了娘家。老严带着二妹和小勇,提着行囊走出了严家湾。再没回来。

很多年过去,有人说他们在沿海城市安家落户,老严孙子外孙都有了好几个。也有人说,老严走出严家湾没一年就抑郁而死,二妹嫁了人,小勇流浪天涯。

暮春三月的清明节,莺歌燕语,花叶芬芳。大江坟头又飘起崭新的白纸,冥香纸钱燃烧青烟袅袅,那是他白发苍苍的母亲来看他了。

 

(国际学院2015级英语)

 

(选自2018年《晨光》第四期 总第111期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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